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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 2024-05-03 12:35:27
张翠容,资深新闻工作者,亦是著名的女战地记者,专注国际新闻采访及评论;曾服务于中西媒体,只身跑遍中东地区、欧亚及拉丁美洲等地。著作计有《行过烽火大地》、《中东现场》、《拉丁美洲真相之路》、《地中海的春天》和《欧亚现场》等 ;分别获人权新闻奖及多个好书奖。
最近美国大学校园抗议以色列屠杀加沙巴人的示威行动,遍地开花,全球瞩目,美国政客和犹太财阀立刻以“反犹主义”来标签之。突然间,声讨“反犹”声浪也席卷而来。大家当然不会忘记德国纳粹惨绝人寰的犹太人大屠杀,事实上,该事件作为人类历史最残酷最深刻的教训,为了让大家谨记,遂出现“反犹主义”这个名词,以此警惕历史不要重演,联合国亦因而推出《人道法》。
换言之,反犹主义其实背后有它的象徵意义,从反犹引伸到反其他民族,把民族分等级都是不符合人道、反人道的。可是,以色列极右政权和锡安原教旨主义者,却把反犹武器化,变成他们反人道罪行的一块遮丑布,视犹太人为最优等民族,巴勒斯坦人只不过是人形动物,可肆意摧残之、杀害之,这种观点不正是希特勒的观点吗?他们以反犹作为武器,去打击欲制止加沙屠杀的声音,何其讽刺!
究竟在以色列的锡安主义犹太人心理状态是怎样的?我多次走访以色列,并和不同的以色列人访谈,企图了解犹太人大屠杀历史对他们的影响,现总结如下,和读者分享,共同探究。
以色列政府在西岸巴人自治区设立各种检查站,一天,我与一名驻守耶路撒冷通往拉姆安拉一个检查站的女兵聊天,她不畏言向我谈及她驻守在检查站时的精神伤痛,这倒令我多了一分思考。
以色列政府在约旦河西岸的巴人自治区,设立了多个检查站。(AP)
“我们用枪指吓天真无助的孩童、手脚颤抖的老人家,尽情羞辱堂堂的巴人男子汉,我们有时也会射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不太清楚她为什么如此坦率,可能是赎罪吧!她说,她心里有个空虚的黑洞,她的祖父辈把60年前集中营的浩劫故事全都掉到这个黑洞里。
“我们感到孤立、恐惧,惟有拿着枪,看看身边的同僚也拿着枪,然后从折磨他人找回存在的快感⋯⋯这种快感也许倒过来是对自己的折磨。我们只感到,一放下枪,我们就会立刻消失,国家也立刻消失。敌人永远在面前,我们必须要这样做,每一天都要这样做。我们再也没有怜悯,只留下偌大的心理伤痕。”
她继续说,她见过一个同僚,回到家一不顺意就对他儿子拳打脚踢。她猛然明白到,精神创伤正在起作用。我奇怪,她是否想告诉我,这种精神创伤令他们对他人失去同理心,和在行为上可以变得更残暴。
在以色列国内,我又遇上一群原教旨锡安主义犹太教信徒,他们认定巴勒斯坦这块圣地是神应许他们的土地,只有犹太人完完全全地拥抱圣地,才能获得彻底的救赎。他们拿着《圣经》,拿着最古老的东欧宗教观,来证明他们口中的真理。
原教旨锡安主义犹太教信徒认为,以色列地带为犹太人的应许之地。(AP)
君不见早前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有名共和党议员质问哥伦比亚大学校长沙菲克时,竟可以回到中古世纪大谈《创世纪》,指上帝与亚布拉罕签了誓约,其中的一条明确规定:如果你祝福以色列,上帝就会祝福你;如果你诅咒以色列,上帝就会诅咒你;其后问校长,她希望哥大受上帝的诅咒吗?这种以色列人优越论,成为了现今圣地的炸弹。
在以色列,以色列人的非政治化生活,令你感到一切再正常不过了,但当你一打开当地报纸,例如右翼的《耶路撒冷邮报》,你便会明白他们的潜藏恐惧。
以色列报章上对反犹主义事件的讨论比国际传媒更深入全面,这还包括无数的疑似个案。联合国的每一个决议案、国际社会的抨击、学术上的抵制,以及阿拉伯人在他国的游行示威、巴人的诉求等等,都会让他们感到不被谅解、深受伤害。他们虽已建国,但仍受排挤,一样孤单,一样不安全。
他们对大屠杀的集体记忆又回来了。
位于耶路撒冷的亚德.瓦谢姆纪念馆,是为遭纳粹党屠杀的600万犹太人而建。(AP)
一次,我在公车上,与旁边一位头戴犹太小帽子的中年男子聊天,没多久他便问我:“有没有到过亚德.瓦谢姆(Yad Vashem)纪念馆?”他的眼神告诉了我——即使作为一位外来者,也应该要记住犹太人在人类历史上这个最悲惨的遭遇。
该纪念馆建于耶路撒冷山头,占地甚广,外貌庞大,纪念遭屠杀的600万犹太人。我回答说早已参观过,他又问:“那么,你也有去过波兰的马伊达内克(Majdanek)和特雷布林卡(Treblinka)的集中营吗?”
那位男士又想告诉我,从死亡集中营到以色列建国、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的多场战争(1948、1956、1967、1973、1982年等以阿战争),到1987年的巴人石头革命,以色列人的生存权利都一一受到否定,他们是真正的受害者。
他们自觉的受害经验,一切从大屠杀开始,因此得要步步为营,否则便会再度防不胜防,给推到大屠杀的陷阱里去。他们也必须携手团结,不但是以色列人,还有海外的犹太人,得要高举这幅悲痛的大屠杀帷幕,以阻挡外界带有敌视的质疑闪烁目光。
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在上世纪进行了多场战争;图为1967年以军击落埃及的战机。(AP)
我在“拉比为人权”这个以色列和平组织里,认识了一名成员杰若米,他叹了一口气说:“在这种深层的大屠杀恐惧下,以色列人对邻居的处境视而不见,他们只知道对方有人肉炸弹、有武装恐怖分子、有巴人小孩野蛮地向他们掷石头⋯⋯
“总之,邻居是纳粹党、是匈奴,要消灭以色列人。他们很少回头看自己,手上拥有邻居所没有的强大先进武器,手中握有世界霸主美国给予的大支票,还有用来折磨平民的检查站、防碍巴人日常生活的隔离牆⋯⋯
“他们不愿意就目前双方的困境进行一点儿思考,宁可去研究球赛、到外地旅行、闲来逛逛咖啡馆。说是逃避也好,反正他们已掌握简单而具说服力的答案:神让他们奇迹般回到祖先的土地,对邻居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自卫。正如以色列人常用的箴言:如果有人威胁要杀了你,那绝对不能给他思考的机会!”
凡是敌人的东西,都是邪恶的。杰若米拿出一个可乐罐给我看,罐上有阿拉伯文,他说:“一天,我在大街上饮用这罐可乐时,被一名军警拦截,他指控我饮用敌人的产品,要盘查我。”
以色列人的历史恐惧记忆,被巴人激进组织约自杀式炸弹袭击炸出了有形的恐惧,这种恐惧不再单单只属于历史,它代表了现状,每个以色列人每天都必须要面对恐惧,每个人都可能在一瞬间消逝。
虽然巴人的死亡数字比以色列人高出至少三倍以上,但以色列人总觉得他们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们讨厌国际传媒的镜头聚焦在以军如何摧毁巴人难民营,可是,他们却希望传媒把每一个死于人肉炸弹袭击下的以色列亡灵用放大镜来报道。
内塔尼亚胡以对敌人发动自卫战,作为疯狂轰炸加沙的理据。(AP)
由于以色列人感到孤立,因此渴望得到国际传媒的宠幸;由于他们感到焦虑,因此渴求外界的关怀与同情。上述情绪最易受到以色列右翼政党挑拨,他们的口号这样说:“我们知道你恐惧什么,不要怕,我们会保护你,和我们在一起,你是坚强的。”
最脆弱的人,最容易受哄骗,他们完全相信强硬的沙龙政府又或是内塔尼亚胡政府所说:“要不违反人道主义,而对散落在平民中的敌人发动自卫战,是不可能的任务。”政府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了合理的注解,可是,他们不会去想巴人激进主义的根源,以为只要消灭敌人便可解决一切。
至于内塔尼亚胡这次对加沙的疯狂行为,已超越了自卫或报复的范围,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要拿下巴人所有土地,重划大以色列国的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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