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在过去半个多世纪一直追随美国的外交政策，同时依靠美国的“核保护伞”来维护国家安全。冷战结束至今已30多年，仍有超过五万美军官兵常年驻扎在日本，美国还在日本部署了先进的核动力航空母舰，以维持其在亚太地区的军事力量，美日两国是实实在在的亲密盟友。但涉及日美两家钢铁企业的一宗并购案却几经波折，至今未得到华盛顿的批准，其障碍居然是“交易涉及美国的国家安全”，这近似天方夜谭的说法，自然引起日美两国商界和传媒的高度关注。

   整个事件简单来说是这样的：日本最大的钢铁企业日本制铁(Nippon Steel)在一年前（2023年12月18日）宣布，将斥资141亿美元收购美国第四大钢铁企业美国钢铁公司(US Steel)。美国钢铁公司的管理层和多数工人都支持这项交易，因为日本制铁承诺在合并后将会留用美国钢铁公司原有的工人，而且不会将工厂迁往外国。但这起收购计划遭到美国钢铁工人联合会(USW)的反对，理由是担心合并完成后，工人的就业机会减少。此时恰逢美国总统大选，参选的特朗普、拜登以及后来接替拜登参选的贺锦丽，都反对这笔交易，真正的原因只有两个字：选票。

美国钢铁公司的管理层和多数工人，都支持日本制铁的收购方案。(AP)

   美国钢铁公司总部在宾夕法尼亚州的匹兹堡市，宾夕法尼亚州的投票结果有可能决定谁在总统大选中胜出，因为该州的选举人票有19张，在民主党与共和党竞争激烈的七个“摇摆州”中最多。两党候选人都想讨好工会，希望得到工会会员的选票，因此三人都反对这项交易。此外，美国另一家钢铁企业克里夫兰－克利夫斯公司(Cleveland-Cliffs)也反对这项交易，主要是害怕出现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他们声称，这一交易会损害美国的国家安全，要求审批外国投资的美国政府机构在美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CFIUS)拒绝批准这项交易。

政治干扰经济，日企“闯关”失败

   日本制铁原计划今年年底完成收购，但CFIUS今年8月给日本制铁的一封信，改变了收购进程。CFIUS在信中提到，此项交易涉及美国政府对国家安全的考虑，例如日本制铁在印度已有投资，合并后有可能将美国钢铁公司的工厂转移到印度。此外，日本制铁曾经反对美国政府对进口的钢铁产品提高关税，这将不利于美国提高关税的政策得到落实（其实，当时美国加关税主要是针对中国钢铁产品，但无差别加税对日本钢铁产品输美也带来不利影响，因此被日本制铁和其他企业批评）。日本制铁对这些负面说法都予以否认，但同时也作出判断，要通过“戴有色眼镜”的CFIUS这一关比较困难，于是知难而退，在今年8月31日向CFIUS撤回了此项交易的审批申请书。

日本制铁一度撤回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的审批申请书 (AP)

   后来情况发生变化，似乎出现了转机。一方面，仍不死心的日本制铁派出多位公司高管去华盛顿，当面向CFIUS解释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的目标和愿景，并主动提出追加27亿美元的投资，用于更新美国钢铁公司的老化设备；另一方面，日本岸田政府的高级官员、日本最大的经济团体“经团联”及“日美经济协会”等民间组织，也纷纷向美方展开游说，要求CFIUS批准这项交易。日本制铁随后在9月17日重新向CFIUS提交了申请。按照CFIUS的工作进度，该委员会应该在今年年底前向拜登总统提交具体建议，包括几种可能性，即批准这项交易、以国家安全考虑来阻止这项交易、继续作进一步的调查及审核。目前，日美两国都有不少人焦急地等待CFIUS的结论，因为今年只剩下几天了。

美企设备残旧，日资出手搭救

   在21世纪的前20多年中，世界钢铁行业发生了重大变化：曾经在产能和技术上名列前茅的美国钢铁企业，如今设备残旧，实力落后于中国、日本、韩国同业。美国钢铁公司曾经是美国钢铁行业的标杆企业，但如今产能萎缩，竞争力下降，要改变面貌，就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日本制铁决定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等于是搭救了这家老牌企业，因此才获得该公司的投资者以及管理层的积极支持。

   实际上，如果美国的钢铁产能有所提高，不仅可以创造更多就业机会，同时还有助于减少进口外国钢材，令大量使用钢材的美国建筑业和汽车制造业，不必太担心特朗普高关税政策所带来原材料成本方面的额外支出。同时，日本制铁也可以在美国增加高档钢材的产能，满足美国国内电动车(EV)行业的需要，进而获得更好的投资回报。看上去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双赢前景，但由于政客考虑的是选票，工会领导人考虑的是自己的声誉和影响力，所以这个双赢方案被拖到今天仍未能落实，受拖累的无疑是美日两国的钢铁企业。

美国钢铁公司曾是国内的标杆企业，但现时设备残旧，产能萎缩。(AP)

滥用国安审查，阻挠日企收购

   拜登政府拖延日本制铁这项收购交易，完全不合常理。日本制铁早前对外公布了向CFIUS提供的主要信息，同时还强调，白宫对CFIUS施加的影响，是令这一收购交易未获批准的重要因素。按照一般常识，假如涉及与美国有广泛利益冲突的国家，用国家安全这个“万能借口”来阻止某项交易，还有可能让一些人接受，但日本是美国的“铁杆盟友”，近几年积极参与美国印太军事战略的重要部署，例如针对中国的美日澳印四国安保合作机制(The Quad)，以及针对朝鲜的美日韩三方军事合作。因此，CFIUS对日本制铁的冗长审查（刁难），难免被人批评是滥用国安审查机制。

   日本制铁为促成这项收购，已经动用了各种资源，包括恳请日本政商两界权威人士直接向美方决策人展开游说，并追加巨额投资来显示该公司准备在美国长期经营的诚意。这些努力说明，该公司确实把这项收购当作自身发展的新起点，希望能藉此增强实力，更好地与中国企业展开竞争。

中国实力最强，徒弟超越师傅

   如今世界上粗钢产量最多的是中国，占全球总产量的一半以上，世界前十大钢铁企业中，有六家是中国企业，包括整个行业的龙头老大——中国宝武钢铁集团。日本制铁当年曾帮助中国建设上海的宝山钢铁公司，派遣技术骨干到中国培训当地工人和管理人员，但随着中国钢铁行业的技术进步和规模效应不断显现，中日两国钢铁行业在多年后已成为竞争对手，而且徒弟超越了师傅。中国成为21世纪全球钢铁行业的火车头，拉动了整个行业的发展。中国钢铁行业的产量和销售情况，直接影响国际市场的钢铁产品价格，以及上游原材料铁矿石的价格。

中国钢铁行业的技术不断进步，现已成为全球业界的火车头。(AP)

   日本制铁与宝山钢铁公司在2004年成立了合资公司宝山日铁汽车板公司，主要为汽车行业提供特殊钢板。该公司今年8月发生变动，在20年合作的合同到期之后，日本制铁决定终止合同，并将所持有的合资公司50%股份出售给宝山钢铁公司。促成日本制铁作出这一决定的主要因素，并非来自政治层面，而是企业的盈利前景，与中国人口不再增长、消费者人数下降、汽车市场日渐饱和、汽车降价也卖不出去等客观现实有直接关系。日本制铁作出战略调整的主要目标是转移阵地，尽快打入更有潜力的新市场，重点是人口持续增长的印度和美国，包括在印度投资设厂和收购美国钢铁公司，结果只有前一半取得进展，后一半因时机不巧而遭遇“政治逆流”。日本制铁规划了美好的发展愿景，但宏图大计无法落实，可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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