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款能力与还款意愿是两回事儿。

　　大数据至多只能分析还款能力。

　　蚂蚁的借呗、花呗的客户跟P2P客户、上万个小贷公司的客户、助贷平台的客户和消费金融公司的客户、以及相当一部分银行信用卡的客户都是同一群人。可是为什么它们违约率相差巨大？欧美放贷机构都可以随时利用社会化的征信系统，可是为什么有些信贷机构繁荣，有些倒闭？显然，大数据不是问题所在！

　　蚂蚁厉害，不是因为它有大数据，而是因为它有抓手。什么叫抓手？如果借款人不还钱，你拿他怎么办？换言之，贷后管理才是核心。而最最重要的是，借款人因为畏惧违约可能导致的后果，而主动不违约！

　　蚂蚁的数据只能用来评估一部分风险，任何机构拿它来放贷都行，但最关键的是贷后风险管理。支付宝、淘宝账户才是真经。依靠同样的大数据放贷，普通信贷机构只能东施效颦。不信你试试！

　　本文用中外几个标志性放贷机构的例子，反驳“大数据优越论”。结论：还款能力与还款意愿两回事儿！大数据主要分析的是还款能力。

　　此文摘自张化桥、张杼航的新书《中国债务危机解密：一个次贷工作者的醒悟》，香港天窗出版社，2020年10月）。

　　过去十年，全国人民都被金融科技的概念所蒙蔽了。也许金融科技公司的人们自己也骗了自己。他们声称他们的大数据和数学模型、人工智能可以比你更了解你。他们说，它们用210个维度的760个指标，和45个方程式来衡量你、预测你。但是，这些多数是没有意义的故弄玄虚。很多数据只是垃圾甚至错误的东西。英语有句话：丢进去的是垃圾，出来的当然也是垃圾。Garbage in，garbage out.

　　虽然金融科技的内容很多，但是在信贷领域，它似乎只解决了一个问题：衡量你的还款能力。但是衡量你的还款意愿，却不容易。

　　我们发现，政治、经济、法律和文化因素比金融科技更重要。在蚂蚁金服和新网银行工作多年的刘波曾发表过一篇文章：“资深人士解读：花呗、微粒贷的风控逻辑主线是什么？”他强调，信贷中最重要的是抓手。蚂蚁金服的花呗和网商银行的成功虽然得益于大数据，但是更重要的是它们的抓手：支付宝、淘宝店铺。如果你不归还那3000元的贷款（而且利率不太高），你可能要付出代价。比如，你可能无法再使用支付宝或者淘宝等。腾讯下属的微众银行也是类似的抓手。

　　在那篇文章中，刘波这样说：“淘宝贷款的风控，表面上看是纯信用贷款，但由于阿里巴巴强大的生态圈，可以从交易、资金、物流多方面监测商家。所以淘宝、天猫的商家不必提供任何资料，甚至不必查询征信，就可以直接评估信贷额度和利率。”

　　“淘宝贷款的授信，只看我给商家带来了多少销量和利润，保证你的信贷额度小于违约成本就能保证贷款安全——我能帮你赚10万元，给你8万元贷款，你若不还，10万元利润就没了，而且店都没了，你到底还，还是不还？更何况，你的所有销售额都在支付宝上，你的所有客户都在淘宝、天猫上。淘宝、天猫贷款风控逻辑的本质是店铺质押贷款”。记住：“店铺抵押贷款！”

　　很多互联网公司也有不错的大数据，但是它们的数据并没有阿里和腾讯那样的抓手。所以，他们的信贷很难获得类似的成功，因为归根到底，风险控制靠的是抓手。

　　传统金融机构的抓手，只有诉讼和征信两把斧。在5G和移动互联网时代，这个抓手的有效性遭到很大削弱，尤其对于小额借贷来说。这并不是说这个抓手没用，而是指它们的性价比太低。

　　从全球来看，从事信贷业务的金融科技公司的兴衰历程都证明，只有牢固的抓手才能保证企业长久不衰，没有抓手或失去抓手，可能有短暂的繁荣，但最终还是会走向衰败。

1、澳大利亚的Afterpay

　　澳大利亚一家较早提出“先买后付”（Buy Now and Pay Later）”口号的金融科技公司Afterpay2020年很火，因为这家2016年上市的公司，迄今股价上涨了65倍。很多人不明白，市场为何看好它？

　　Afterpay的业务模式很简单，它与跟一些电商（或者传统零售企业）达成协议，允许消费者先买，再分期付钱给它。在消费者购物时，Afterpay立刻代为支付货款给电商（或者传统的零售企业），然后56天内从消费者那里收回货款（分四期收回，每两周一期），并且承担违约等风险。

　　在这种业务模式下，消费者不向Afterpay支付任何利息，公司从零售商那里获得两项收入：固定收费（比如毎单几毛钱澳元）+交易额的一定比例的返点（货款的3-6%）。商场越小，返点比例越高。从商场角度来看，本来可以卖100澳元的货品，只能收96澳元（虽然是立即收到）。2019年下半年，它从零售商那里来的收入占公司总收入的80％。

　　Afterpay的免息期为56天，如果算56天赚4%的利息，它的年化收益在30%以上。不过它的科技和营销费用不菲，所以迄今还亏损。

　　2017、2018、2019年的销售收入（以百万澳元为单位）分别为2900万、1.42亿、2.64亿澳元，2020年预计收入4.66亿澳元，增长速度很快；但是，这四年的净亏损分别为900万、800万和4100万、6500万澳元（预测），亏损越来越多。

　　Afterpay对单笔交易的信贷上限定为1500澳元，单个人的总待收余款为2000澳元。迄今为止，Afterpay的违约损失在1%。比较特别的是，Afterpay拒绝做太多风险控制，因为他们的客户大都没有任何信用记录。

　　根据双方协议，如果消费者逾期不还钱，会有10澳元的惩罚金。如果还是不还钱，那就核销，“做公益”。因此，Afterpay的信贷业务不具备强有力的抓手，对借款人没有足够的约束力。

　　Afterpay面临的主要问题是：这个小行业时间太短，它还没有经过一个经济周期的检验。违约率会不会大涨？另外，监管部门和信用卡公司如何应对，大家还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死于违约潮，或者因为竞争激烈而受重伤，或者长期无利可图，只是赚个吆喝？在业务规模（信贷量、销售收入和客户数）高速增长的现在，资本市场可以容忍它们的亏损。可是在进入美国、英国之后，它们的亏损肯定会放大。

抓手测试：

　　Afterpay对于欠款不还的消息者并没有什么惩罚，也似乎没有惩罚的抓手。法律讼诉？它还从没有这样做过。这个公司是迄今为止我们尚未清楚地找到抓手的信贷巨头。“巨头”是它的市值、估值、以及它所赢得的万人喝采。可是，我们太不聪明，费尽心思，也还没有明白人们为什么喝采。它还在亏钱。我们也不知道它何时能够赚钱。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否真的伟大。

2、美国家居用品信贷中介Greensky Inc.（GSKY USA）

　　Greensky蓝天公司是总部在美国亚特兰大市的一个专门信贷中介。它通过一个APP，让十多家银行给一万多个商家提供POS贷款。这些贷款面向购物者，所以属于消费信贷。而这些商家主要是装修、家居、生活用品。

　　Greensky的贷款利率为4.99%到23.99%，期限可以分6-24期，单笔金额65000美元以下。截至2020年3月底，三十天以上的违约率为1.23%，略高于去年同期水平。

　　Greensky一般不用自己的钱放款，它定位自己为金融科技公司。但是，它为伙伴银行提供担保。跟中国的情况一样，伙伴银行的逻辑其实也有道理：“你说你们的大数据和人工智能技术很厉害，那你担保我们银行的资金安全。如果你们不愿意担保，那就说明你们害怕，缺乏自信”。

　　它于2018年5月上市，IPO价格为23美元。但是，这也正是业绩高点。2020年7月中旬，它的股价已经跌到5美元以下。

　　Greensky的业务模式有什么问题吗？首先看利息，银行收消费者利息，而Greensky收取商户交易费，现在约占交易额的6.6%。羊毛出在羊身上，所以消费者的负担是不轻的。而且，Greensky的件均金额太大，所以违约风险更大。

　　Greensky也不具备有力的抓手，由于没有抵押品，它对欠款不还的消费者没有什么直接惩罚。考虑到装修贷款的单笔金融比较大，诉讼是可行的。拒不还款，还会影响消费者的信用评级。所以，在法律和信用评级方面的约束还是不小的。

3、美国Social Finance

　　Social Finance简称Sofi，是美国一个P2P公司，成立于2011年，宗旨是为学生（当然还包括其他成年人）提供利率较低的学生贷款。2015年，它扩展到了按揭贷款、投资理财等领域。

　　它的成功之处就是，它用一个让美国人十分头痛的学生贷款为切入口。它宣称它可以从散户手中募资，以置换你的学生贷款欠款，或者你可以直接找它借学生贷款。

　　福布斯杂志预计，美国的学生贷款余额现为1.6万亿美元，4500万美国人欠学生贷款，均值33000美元。这项债务之巨，仅次于住房按揭，但是高于汽车贷款和信用卡透支。

抓手测试：

　　Social Finance未上市，所以，我们只知道它2017-18年已经盈利。不过，Sofi对于欠款不还的消费者没有什么直接的惩罚。借款人逾期的话，只能走诉讼，或者影响消费者的信用评级。

4、英国的担保贷款公司Amigo Holdings

　　在英国，如果你的信用记录不好，或者根本没有信用记录，那你可以找21岁以上的、有房子的亲友做担保，找银行或者非银行金融机构借一种无抵押的担保贷款guarantor loan，又叫buddy loan（朋友贷）。

　　期限一般为1-7年，年化利率高达50-100%，每周或者每月分期还款。借款用途包括教育、装修、结婚、旅游等，一般金额在1千至1万英镑。政府部门要求借款的前两周为冷却期，借款人可以变卦，把钱退回去。

　　2018年在伦敦交易所上市的Amigo Loans就是其中一家担保贷款商，它的业绩一直不错，但股价从2018年6月上市时的270便士跌到了2020年7月中旬的10便士，失去了97%。

　　市场为何不看好它？按理说，它有足够强大的抓手：担保。市场担忧的应该是另外的一些事情，例如，英国的准政府机构，专门处理欠款人投诉的金融调解委员会在94%的投诉案件中，支持了投诉者。现在它还在调查Amigo在放款之前是否真的对欠款人做了足够的了解。2019年5月，金融调解委员会说，该放款机构未做尽调，必须退还所有的利息，并且注销一个投诉人的三笔贷款的信用记录。

　　虽然有担保，坏账不会太离谱。但次贷市场并不好做。英国只有6500万人，成人大约4900万，其中700多万人不够资格从银行借钱。他们就是担保贷款的人群。

抓手测试：

　　Amigio Holdings对于欠款不还的消费者有惩罚，因为担保人通常都是借款人的亲友。此外，诉讼和信用评级也会影响消费者的还款意愿。

5、Lending Club为什么一直无法赚钱？

　　全球最知名的P2P平台Lending Club成立13年来，融资很多，管理层和董事会牛人云集，但一直亏损，股价跌去了90%，为什么？

　　表面看，是Lending Club的坏账太高。LendingClub的贷款利率是6%-36%，一般在15%左右，可是它付给伙伴银行和P2P出资人的资金成本高于4%，这么小的利差空间，加上运营费用，和坏帐，它实在无法赚钱。

　　如果它的利率水平高达50%，甚至100%（象英国的Amigo Loans），那么坏账也就无所谓。但它又放不下身段，毕竟LendingClub是在万众欢呼的背景下，以高科技的姿态出世的，让世界变得更美好是它的初心。此外，它也需要担心，提高利率会影响业务规模的增长速度。如果增长速度太慢，也就不算什么新派的科技企业了。

抓手测试：

　　Lending Club的抓手与Greensky Inc、Sofi等机构完全一样，约束力并不强。LendingClub的平均单笔金额为16000美元，是比较高的。不过，如果借款人确实很困难，甚至宣布破产，放贷机构也只能自认倒霉。

　　转载自张化桥博客。